第42章 鬼画师（1）

“快来快来，你看这是什么？”

鸾姝一闪身，又凑到了一家奇货铺子上，随手在捡起一只圆滚滚的鬼头娃娃。那娃娃怒目圆睁，脸颊上还染着两坨红晕，被人一捏，忽然“哇呀呀”的大叫起来，逗得鸾姝咯咯直笑。

说着，她又拿起一只瘦长的来，对柳离轩晃了晃：“你看你看，这个表情像不像你？”

柳离轩觉得鸾姝幼稚，连看都没看，只不屑的轻哼一声，便背过身去，搞得鸾姝反倒觉得自讨没趣。

“嘁。”

鸾姝拿起娃娃，偷偷在柳离轩后面比了比，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。

这泥娃娃板着个脸，神色严肃，任凭别人怎么捏他都不发声，只是两颊越来越鼓，眉头越皱越紧，嘴角越垂越低。鸾姝越瞧越觉它真是跟柳离轩像极了，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
“姑娘，我这鬼娃娃可抢手，你看做的多精致啊。只卖三张纸钱一个，你要是要两个，给你便宜些，五张纸钱。”

那摊主是个精明的商人，见鸾姝喜欢，便极力推销。

鸾姝道：“可是我没有纸钱。要不拿东西和你换行不？药材？要不要？”

“行啊，没问题。”

鸾姝从药箱随便检出几样灵材，给那摊主看。摊主顿时眼都直了，说话也不利索了，瞧着那药材极为精纯的灵气到处四溢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：“姑娘……这、这、这找不开啊……您把我这小摊买下都成了……还有再、再普通点的药材吗？”

“可这就是我这儿最普通的药材了。”

鸾姝挠了挠头，接着豪爽的将手一挥：“没事，不用找了。你这娃娃捏的好，我买着高兴。”

那摊主听了，喜出望外，忙说摊上的东西只要鸾姝看上了就随便拿，她以后就是摊子上的贵客，再想要什么样的鬼娃娃，他都能给她捏出来。摊主满面红光，唾沫横飞，还吹嘘说他这一双巧手在鬼市找不到第二个，哪怕做个和那位公子一模一样的等身人偶也没问题。

鸾姝担心摊主乐极生悲，连忙打住他让他不要再说下去，心里却想这主意真是不错，只可惜等身人偶不太好带，等事情结束以后，一定回来找摊主定制几个。

于是她和那摊主以物易物换了娃娃，还多找回一些冥币来，显然已是轻车熟路。之前害怕被师父责骂的担忧和忐忑，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她想来上一次这样逛街，已经是三年前了。不过这次不同，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同伴。

此时人间虽然是子夜时分，鬼市却昼夜无休，更何况今日才刚刚开市，正是热闹的时候。这几日无支祁没再来袭，又接连打听到了往生草的所在，鸾姝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，一逛起集市便刹不住闸，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儿，全部满当当的揣在了怀中。

见她还没停下的意思，柳离轩终于忍不住道：“你要带这些进鬼门？”

鸾姝眨着眼睛，瞧着柳离轩，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鬼娃娃的样子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：“你还说……”

柳离轩打断道：“哦？现在看什么都像我，就这么喜欢——”

“不是！你听错了！”

鸾姝脸色一红，那“不像”两个字被她生生咽了回去，大声辩白道：“我、我刚说的是‘你还别说’……呃……‘今晚不用再睡草皮，极好，极好。’少、少、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。”

柳离轩却道：“我要说的是，你就这么喜欢玩小孩子的游戏？”

“你……”

鸾姝一怔，哑口无言。

自从昨日在地下商会尝过甜头之后，她就总有意无意的想调侃柳离轩几句，可是没想到每次都败落下风，反被柳离轩逗弄，害得自己窘迫。

她瞧柳离轩眼神又似笑非笑，眉目间颇有得色，不知为何突然心跳的厉害，于是连忙垂下头来掩饰，脚下也加快几步，催道：“撑了一天都困死了，我要赶紧去客栈睡觉了。”

就在这时，鸾姝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撞了一下，怀里揣的东西撒了满地，亏得柳离轩及时拉住她，这才不至于跌倒。

柳离轩问道：“怎样？”

鸾姝摇了摇头，看到前方有个人影拨开人群，正跌跌撞撞的逃去。

那人，不，应该说是个青面小鬼。他衣着褴褛身形瘦小，瞧着也怪可怜的。鸾姝正想说算了，却徒然大惊失色：“手镯！母后留给我的手镯不见了！！”

“莫急，我去追。”

柳离轩神色一凛，话音刚落，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人群中。那青面小鬼着实有些令他在意的地方——它究竟用了什么办法，竟能逃过自己的耳朵，从鸾姝身上偷得东西？

只见那小鬼手脚并用，跑的东倒西歪，但是凭借熟悉鬼市地形，在铺子间钻来钻去，竟让柳离轩一时无法追上。眼看小鬼就要追丢了，柳离轩不禁眉头微皱，眸子中闪过一丝寒光，按住了腰间的骨笛。他可没有耐心陪这小鬼玩捉迷藏的游戏。

清越的笛声飘散在空中，那落荒而逃的青面小鬼身形忽然顿住，如一只上了发条的木偶般，随着笛音节奏一顿一停的转过身来，慢慢朝向柳离轩走了回去，最终停下。

柳离轩收起骨笛，正欲上前拿回手镯，脚步却忽然顿住。只见那青面小鬼身体猛然一阵抽搐，竟在他面前自爆，化成了一滩黑墨。那墨汁腥臭无比，还夹杂着一些碾的不成型的肉块似的杂质，好在他及时侧身，才没有被墨汁溅到。

原来这小鬼是被人用法术画出来的，难怪方才躲过了他的听力。

柳离轩掩住鼻子，弯下腰去，从墨汁中捡出鸾姝的银镯。这镯子本应是件厉害的护身法宝，可惜已经损坏，没有任何法力了。那小鬼，或者说那画出小鬼的幕后者，究竟偷来想做什么用呢？难道目标不是这镯子？

“糟糕。”

柳离轩突然面色一沉，转身飞奔回去。

——

“小妹妹。”

沙哑的声音从鸾姝身后响起，长街一隅阴暗的角落中，盘坐着一个落拓的中年男子，正在朝她招手。

那男人形销骨立，气质阴郁，脸上毫无血色，甚至可以说苍白的吓人。他下颚满是胡渣，连衣衫也破烂不堪，好像许多年不曾洗过，让人辨根本不出原来的形制与颜色。男人身后摆满了大大小小、长短不一的画轴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，看起来甚是诡异。

鸾姝四下里张望了几眼，旁边没有别人，原来那男人是在叫自己。

“过来看看我的画吧。”

男子中提起一个卷轴徐徐展开，上面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鬼市长街夜景图。那图绘制的实在太过逼真，甚至让人产生了一丝长街是不是存于图中的念头。

“不喜欢吗？那这张如何？”

男子见鸾姝犹豫不前，便又展开另一幅卷轴，是一副未完成的仕女画像。定睛看去，那画中的女子眼波流转，朱唇微启，绝代风华，寥寥数笔便将美人的神态动作描摹的惟妙惟肖，跃然纸上，由此可见画师的功底极为深厚。

更令鸾姝震惊的是，那画中女子分明就是自己的母亲啊！她刚开始还有些戒备之心，此刻却已完全被那画作吸引，鬼使神差般的迈开步子，走了过去。

“大叔是个画师？”

男子点了点头，半边嘴角微微翘起，不知是笑还是还是另有所图：“小妹妹要不要画张像？”他扬了扬手中的画笔：“来到这鬼市，不找我鬼画师描像岂不可惜？”

男子自报了家门，听起来倒像是在鬼市十分有名气，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些阴森森的感觉。鸾姝正欲回答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肩头。

那只手的主人臂弯微微回转，将鸾姝揽入怀中，声音有点粗，却是柔柔的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们不画。”

鸾姝应声抬起头来，惊喜的叫道：“秋水姑娘！你怎么在这？”

程秋水低下头来，抿着嘴微微一笑：“来查点事情，想不到在这遇到了你。走，咱们吃茶去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方才有那么一瞬间，鸾姝分明看到那画师的眼中流出了一丝哀伤，仿佛企盼多年的夙愿落空一般，令鸾姝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揪了起来。她想要回头去看，不料耳畔却响起了程秋水的警告：

“别回头！”

程秋水脸上还挂着笑容，声音却不容置疑，说着便揽着她离开了那怪异画师的摊子。

等到离画摊远了，程秋水又立刻将自己的手从鸾姝肩头收了回来，规规矩矩的靠在身体的两侧，仿佛很害羞似的：“抱歉，那画师有些古怪，方才事急从权，多有冒犯。”

接着，她又皱紧眉头，略带责备的问道：“你怎会一个人在这？你可知道鬼市鱼龙混杂，什么样的东西都有，可比那邹邑城郊的客栈危险多了。”

程秋水特意用了“东西”二字，暗示着鬼市中多有非人，方才那怪异的画师便极有可能属于非人之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