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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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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实际上,他此刻心绪涌动如潮,捏着扶手的大掌指节泛白,用尽全身力气,却无法吐出一个音节。

他第一次率军击退鞑靼凯旋的画面蓦地晃过眼前。边镇男女老少夹道欢迎,一张张被北风吹得皴裂的脸笑容灿烂,很多人热泪盈眶,带着泪的欢呼声犹在耳边。

魏景喉头重重滚动了一下,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,原来并没有。

可是,可是那又怎么样呢?

时过境迁,有谁还记得他的浴血奋战?!

他遭遇血腥背叛,承受覆顶之灾。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,他曾用血肉之躯与生命保护的百姓们,却乐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围捕他。

为了万金悬赏,为了封侯。

那种灼烧心肺的苦痛愤然再次涌起,魏景仰首,急促喘息着。

你忘记了母兄是如何惨死的吗?你忘记了血海深仇了吗?一旦落入下风,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手刃仇人了!

母兄血海深仇犹在眼前,他的仇人尚在意得志满地俯瞰天下!

“主公!”

这时,韩熙的急声响起:“黄河大决堤必在明年,若失先机,恐时不再来!主公!!”

魏景牙关紧咬,“咯咯”作响,他双目通红,“腾”一声猛地站起。

他就要开口下令。

而在这一瞬间,一急促奔跑声已至跟前,门扇开合,有一女子失声惊呼:“夫君!”

他双目赤红,倏地转头看去。

第40章

邵箐大惊失色, 两步冲出帐幔, 却见魏景双目猩红,脸颊微微抽动, 额际渗出一层细汗,神色嗜血彷欲噬人。

他再次陷入这种狂乱状态,而且比以往更甚。

“夫人?……”

“你先下去!”

韩熙的话语被邵箐打断, 后者看一眼魏景, 最终无声退去。

“夫君,你不能这么做。”

虽只听了只言片语,但邵箐已察觉关键核心, 她心脏突突跳动着,冲至魏景面前,心慌意乱:“你绝不能这般做!”

魏景缓缓垂首看她,定定看了她一瞬, 仿佛才将人认了出来,他喉结重重滚动几下。

“我不能不这么做。”

“阿箐,明年黄河必定决堤。”

这个腐朽入根底, 至今仍民乱频频的国家,经不起这般重重一击。

大乱将起, 他必须在此前拿下安阳郡,否则先机一失, 恐复仇无望。

“你知道吗?今天是我皇兄的生忌,他享年二十四。”

昏暗中,魏景面无表情如同雕塑, 暗哑的声音像砂石一样磨砺过人耳膜。

“而上月的今天,今天是我皇侄儿的生忌。”

邵箐一怔。

她知道前太子嫡长子是秋天生的,具体哪一天不知道,那个六个月的孩子是太子嫡长子,她还抱过他。

前太子子嗣缘略欠缺,得了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,好不容易才又有了这一个。

可惜,可惜……

“我出征前,还抱过他。”

出生不久的婴儿像个猴子,很丑很丑,小小的一团蜷缩着,不可思议般的柔软让他惊奇。

胞兄却喜意盈眉,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,是个身子骨健壮的。

之后兄弟来往书信,这个丑猴子总占据很大篇幅。白了,胖了,笑了,最后一封说甫会坐了,让他回来好好看看,叔叔勿忘了侄儿,并让他也赶紧生一个。

“可惜我并没再看见他。”

小小孩童,承载着多少欢乐,可惜他死了。

皇太子“畏罪自尽”后不久,他连同东宫一干女眷,“引火自焚”了。

烈火纹身,很痛苦吧?可惜这个丑猴子啼哭之时,再无父亲在一旁心疼哄劝。

魏景仰首,一滴泪从眼角滑下。

“我必须复得此仇!”

刻骨仇恨啃噬他的心,魏景浑身颤栗,他粗粗喘息着,嗜杀之意森森而出。

他眉目一片冷肃,抽出被握住的手臂,转身往外,邵箐慌忙一把拉住。

“即便复仇,也不能漠视百姓遭遇毒害!”

邵箐听得眼泪落下,虽旁听的都觉得痛苦,但她却依旧无法赞同:“百姓何辜?!”

两者没有因果关系,邵箐紧紧拉住他的衣袖,哑声道:“你忘记了你曾守护五年的黎民百姓了吗?!”

魏景浑身一震,倏地回头。

“可那有怎么样?”

他声音嘶哑:“除了你,还有人记得吗?”

他曾用血肉之躯与生命保护的百姓们,却乐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围捕他。

那灼烧心肺的痛愤再次涌起,魏景大恨:“他们早已忘记,只知万金悬赏,封侯封爵。”

他呼吸急促,再次扯开邵箐的手。

“他们不知实情!”

邵箐追出书房外间,奔至房门,可惜魏景步伐大且急,她根本追不上。

“你忘记了季桓韩熙张雍陈琦吗?还有其他人,他们抛弃所有,也要追随你,他们也忘记你了吗?!”

“你兄长心系天下,他愿意看见你这般吗?你他日九泉之下,如何面对你的母兄?!”

邵箐泪如雨下,心里很难受,隐隐还有深切的无力和茫然。

她突然有一种感觉,自己真能将那个满腔恨意的男人劝阻回来吗?

情绪激动,她宿疾又起,脑筋一抽一抽的,眼前发黑晕眩,不得不扶住廊柱停住脚步。

正当她绝望之时,前头的魏景却忽然停下脚步,邵箐一喜,忙忍痛急奔过去。

“我们想想其他办法,好不好?”她唯恐他再走,急急抱紧他。

“可还有什么办法?”

魏景转过身来,泛红的黑眸染上水意,他喃喃道:“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
“会有其他办法的,我们再想想,高陵的盐船不是至少停一天的么?我们想一想,会有的。”

她仰脸看他,满脸泪痕,两人对视良久,最终,他点了点头。

第41章

头部深处一抽一抽的, 很疼, 但邵箐精神一振,闭了闭眼睁开, 她先吩咐韩熙检查一下周围。

刚才情急之下她喊了季桓几人的真名,必须确保没有落到除了青翟卫之外的其他人耳中。

她深呼吸一口气,搀扶着魏景折返外书房。

魏景状态很不好, 闭着眼, 粗粗地喘着气,身躯微微颤抖,一双大掌死死攒成拳, 青筋毕现,偶尔睁开的眼睛依旧泛着赤红色。

被扶坐在短榻上,他头伏在邵箐的肩颈,湿漉漉的尽是冷汗。

方才退一步的决定抽干了他某种力气, 他情绪极不稳定,强行压抑。

他煎熬着,邵箐也焦急。

必须要赶在高陵盐船起锚之前想出替代的法子, 不然魏景被唤起的某种情感恐怕未必能第二次压倒仇恨。

她定了定神,扬声道:“韩熙, 请伯言来。”

伯言,即是季桓。

韩熙忧心主上, 吩咐心腹后立即紧随候在门外,闻言应一声匆匆去了。

一人计短,二人计长。且魏景眼下这状态, 实在很难让她彻底静下心来思考。

至于为何只找季桓,没有找张雍陈琦。

一来季桓本就是谋臣;二来,经过一段时间相处,邵箐察觉,他是一个某方面眼界很大的人,一旦确认自己心中明主,某些相对的小节是会自动退让的。

好比当初庄延手下商队遇匪,张雍陈琦毫不犹豫拔刀相助,而他则迟疑了一下,因顾忌惹上麻烦耽误寻找魏景。

所以邵箐想了想,现阶段暂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张陈二人。

季桓来得很快。

路上,韩熙已将事情始末告知,他神色凝重匆匆赶进书房,也不入里间,隔着短榻前的那幅石青色帐幔拱手见礼。

“见过主公,夫人。”

“先生无需多礼。”

魏景状态和方才并无二样,邵箐抽出榻里边的引枕,垫在背后让他斜靠在榻上,轻轻起身。

他鬓发已濡湿一大片,双眸紧闭无声喘着气,离了邵箐,他眉心皱得更紧,双拳松了一下,收得更紧。

……

“夫君本一腔热忱,无奈遭奸人所害,伤极痛极,致使性情有变。然他信念未曾泯灭,方有今日两难苦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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